小说草灰蛇线写法

发布时间:2020年12月18日 阅读:69937 次

    尽管我很喜欢看书,但对文学理论的了解,仅限于高中的,而且现在已大多忘却了。

    自从看过贾平凹的《废都》,并在互联网上看来几篇书评,才第一次听说了有一种写作手法,尤其是长篇小说和戏剧的写法叫做——草灰蛇线。

    草灰蛇线,或又名草蛇灰线。字面意思为草蛇在灰上爬过,势必留下痕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蛛丝马迹。作为一种写作手法,可以这么简单地解释:

    草灰蛇线,伏笔于千里之外。

    换句话说,就是故事情节一味地单线索发展。我国的古典小说几乎无一例外地用上了草灰蛇线法,古典小说在叙事上必须有严格的前后承接。

    我们知道,古典小说都是章回体的,上回回末都以“且听下回分解”来结尾,留下个不大不小的悬念,次回回首则以“话说”来开头,这就是所谓的“严格的前后承接”,古代小说家都是站在说书人的立场讲故事的,全书情节呈直线发展,故事结构一脉相承。

    贾平凹在写《废都》的时候就尝试扮演一个说书人的角色。

    我们说《废都》运用了草灰蛇线法,是因为《废都》在写作方式和表现手法上模仿了古典小说,《废都》中首先正式出场的人物是周敏,周敏携唐宛儿由潼关进入西京城,经尼姑慧明介绍,结识了孟云房,又经孟云房打点,得以跻身西京文艺圈,看到孟云房逐一向周敏论道论道西京四大文化名人的时候,我们顿感这个场景的熟悉,无疑,这明显是《红楼梦》中“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翻版,而后,周敏因为写得一篇作家庄之蝶作品的评论文章,终于在杂志的编辑部混得一个好差事。

    到这里,《废都》全书的主线索已经埋下,往后庄之蝶与唐宛儿的翻云覆雨以及庄之蝶与景雪萌的无聊官司便全由周敏一人而起,直到书末,庄之蝶与唐宛儿的缠绵才算了结,庄之蝶与景雪萌的官司才算打完。

    直到庄之蝶与景雪萌的官司打完了,唐宛儿也惨死了,小说内容也基本在此完结了。这就是草灰蛇线的特点:伏笔于千里之外,整一部小说,结局的伏笔可能就在开头。

    话说回来,再看古典小说,草灰蛇线的奥秘何在?

    一如《水浒》,先写的是高俅,再引出那一百单八将与高俅种种的瓜葛,一百单八将的故事最先是由高俅开始的,高俅害得他们一人一人的,纷纷奔了梁山而去。先写高俅,算是《水浒》开篇的高明之处,因为,没有奸臣贼子,何来英雄造反?梁山,就是被逼出来的。

    四大古典名著中,要说《水浒》对草灰蛇线法的运用,几乎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最知名的章节就是“武松打虎”,细细看来,精彩之至。

    从书上来看,武松打虎中武松的哨棒是一个有趣的线索,武松自打离开柴进庄上出来,那哨棒一直是作者描写的着眼点,时时提到它,时时不忘它:“武松拿了哨棒”、“提了哨棒,便走上路”、“把哨棒倚了”,直到要离开那个“三碗不过冈”酒店,武松也是“手提哨棒便走”,连包袱都没拿,只提了哨棒。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读者一个错觉:估计武松是要拿这哨棒干死那已经“坏了三二十条大汉性命”的吊睛白额大虫。

    然而老虎刚一出现,刚一过招,武松“尽平生气力,只一棒”,居然“只听得一声响”,武松愣是把那哨棒打在树枝上了,哨棒“折做两截”,这是极富幽默的写法,武松的重要武器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老虎没打着,先折了,这无疑让读者为武松的性命捏了一把汗,担心他会不会步那三二十条大汉的后尘。

    这就是小说家的厉害之处,施耐庵的小说写得很轻松,对小说节奏的把握功力极度深度。

    明白着给你点错觉,然后突然让你在错觉中醒来,让你紧绷的神经几乎要随着武松的挥舞,跟那哨棒一起断掉,说白了,就是施老在逗你玩。

    当然最后,那老虎是被武松用拳头砸死的。这根哨棒,是一个相当另类的草灰蛇线:老虎来了,我们指望它能助上武松一臂之力,不想它就折了;老虎毙了,武松怕它不死,才“来松树边寻那打折的棒橛”,又打了一回,那根哨棒上演“王者归来”,也正因此,作者成功将武松打虎写得极为逼真,令人身临其境。

    此外,不光是作为实物的哨棒,纵观整个武松打虎的前序,即在那个“三碗不过冈”酒店里,作者又在用不是实物的人物语言和心理活动玩草灰蛇线。

    首先是“三碗不过冈”的酒店招旗,武松一连十八碗下去,没醉,所以他对这酒家是非常藐视的,认为那酒家只会说大话,自以为酒劲大,可是老子喝了十八碗了,一点事没有。因为藐视,所以武松对酒家的话也就全然不听了。

    酒家说冈上有大虫,劝他不要只身上冈,武松自然不相信,说:“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便有大虫,我也不怕!”

    酒家又要引他进屋看官府的公文,武松又说:“你鸟做声!便真个有虎,老爷也不怕!”

    武松出了酒店,又见一棵大树留白写着有虎的警示,他又认为:“这是酒家诡诈,惊吓那等客人,便去那厮家里宿歇。我却怕什么鸟!”

    三次写武松不怕,直到第四次,武松上了景阳冈,在山神庙门上见了官府的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发步再回酒店里来”,且看,这里武松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回去!欲待发步再回酒店里来,他的第一想法是回酒店。

    武松怕了,武松怕老虎,想退缩,但紧接着又想:“我回去时,须吃他耻笑,不是好汉,难以转去。”刚才言之凿凿说真个有虎老子也不怕,现在真有虎了,要回去,当然要被笑话,所以不行,绝不能回去。

    最后他又对自己说:“怕什么鸟!且只顾上去,看怎地!”既然不能回去,那就自己对自己说些牛话,给自己打打气壮壮胆子吧。

    武松对老虎的态度,从不怕,不怕,不怕,到怕,再到不怕,凡五次,极为精妙地写出了他心理变化的全过程,使武松的人物形象极为生动。

    说完“武松打虎”,我们再扩大视野,看看整部《水浒》。

    这部伟大小说非常严格地遵守了草灰蛇线的单线索叙事风格,从开头讲高俅发迹,讲高俅欲害王进王教头,由王教头引出史进,由史进引出鲁智深,由鲁智深引出林冲,由林冲引出杨志,由杨志引出七星劫生辰纲,由七星引出宋江,由宋江引出武松,由武松再转回宋江,由宋江再引出花荣、戴宗、李俊、李逵、张衡、张顺等,到清风寨、小鳌山、浔阳楼、劫法场、祝家庄、曾头市,最终使得梁山的一百零八好汉聚义忠义堂。

    有学者看出,其中有一回《梁山伯林冲落草汴京城杨志卖刀》很有意思,这边刚被逼落草,那边又出于无奈要卖祖传宝刀,一样的可怜,一波刚平,一波即起。

    平心而论,宋江等全伙接受招安之后,打大辽,怔方腊,并无太多精彩之处,往往作者的寥寥几笔,就已经报销好几条好汉了,梁山的人死伤无数,使《水浒》全书草草收场。

    但在前面的七十一回里,《水浒》之精彩,天下之文章未能出其右也。

    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却没有固定的人物,如果把握不好,读者会因为情节的复杂繁乱而对小说渐渐失去兴奋。

    那么,《水浒》是靠什么抓住读者的呢,除了精彩的故事,还需要某种神秘的力量将所有的精彩故事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也就是整部小说的精髓,抑或是灵魂。

    而《水浒》的灵魂,就是梁山。

    从小说名《水浒》来看,“水浒”就是小说的主题:水浒者,水滨也,王化之外也,就是指梁山水泊。各个好汉的故事尽管千差万别,各有各的性格与特点,但他们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造反”,众虎同心归水泊。

    草灰蛇线,更深层的意思就是整部小说的灵魂锁链。

    写小说,不管用不用这古老的草灰蛇线法,小说的灵魂,是不能少的。写小说,就是要把所有的故事用这个灵魂锁链拴在一起,这样小说才有生气,这才是小说成功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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